恩怨分明說范雎
□ 李牧
范雎這個人,最鮮明的特點是,重情重義,恩怨極其分明。所謂一飯之德必償,睚眥之怨必報。比較而言,他建功立業(yè)之心反而不是那么強烈。在某種程度上,報魏齊侮殺之仇,可能是他要建大功業(yè)的重要驅動力。
他的一生功業(yè),脫不開恩怨二字。
范雎是土生土長的大梁人,范家祖上,幾百年前是晉國威名赫赫的六卿之一,雖然斗爭失敗,家道敗落,到范雎這一代,淪落到需要給人當門客討生活的地步,但范家畢竟在大梁幾百年,所有的一切都與大梁有關,范雎對故土的感情非常之深。
范雎的才華毋庸置疑,他想出人頭地,在魏國做個高官,光大門楣,可以照顧親戚朋友,他就滿足了,并沒有更高遠的訴求。所以,當齊王請他留在齊國,一展所長的時候,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。
范雎一門心思就想在魏國功成名就,可是魏國已經不是魏文侯時候的魏國了,魏國的輝煌已成過去?,F(xiàn)在的魏國,已不適合真正的人才建功立業(yè)。
這已經有很多例子了,最著名的,遠有商鞅,近有樂毅,這兩人,都是不世出的大才,但在魏國,就是無論如何都出不了頭。離開魏國之后,商鞅相秦,秦霸天下;樂毅入燕,燕吞強齊。這等功業(yè),舉世矚目。再以前,魏文侯重用吳起,魏武卒橫掃列國,文侯一死,吳起也只能離魏至楚,至楚則楚強。
這樣的大才,都這般待遇,何況他人!
有賢才而不得用,相國之過也!我估計,魏國的相國,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屬下,跑去列國,偏還頗得列國的重用信任。這事,聽起來很不爽。若人家是外國人,在你這里沒法待下去,也拿人家沒有辦法。但若是魏國人,跑到國外去,這可是極其沒有面子。
所以在魏齊眼中,本國的官員與列國勾勾搭搭的行為,都是可恨、可惡、可殺的。所以當他聽到須賈報告,說齊王送范雎金銀牛酒,他忍不住就暴跳如雷,羞辱虐殺范雎,而且還要在宴席上、在大庭廣眾之中。
這番辱殺,將原來的范雎給殺死?;钸^來的范雎,成了另外一個范雎。
此仇豈能不報!
什么大梁、魏國,統(tǒng)統(tǒng)地滾一邊去。范雎的思維進入復仇模式,精密運轉起來,他的整個行為準則就隨之而變化。
他向秦王獻遠交近攻之策,固然有他作為最高明戰(zhàn)略家的思考,但誘發(fā)他這樣謀劃的種子,是他恩怨分明的秉性。齊王尊重他,魏齊虐殺他。穰侯要打齊國,范雎當然要阻攔;要報仇,勢必要使秦國將攻擊的目標放在魏國上才對。恰好魏國的位置,乃是中原核心地帶,無論誰要爭霸天下,魏國是必須要拿下的。至于韓國,只能怨自己位置不對。遠交近攻,奠定了秦國統(tǒng)一天下的基礎,就此成為秦國的國策。
范雎報仇,也有分寸。魏齊殺他,他就逼魏齊自殺,互相都不牽涉家人朋友。魏齊讓人尿到他身上,他就拿魏齊的頭顱做夜壺。一飲一啄,他也報之以一飲一啄,過分的,他也不去做。
但是報恩,范雎是另一個氣派。鄭安平、王稽對他都有大恩,他就直接對秦王說,若不是這兩人,我哪來的機會為大王效勞啊。秦王立刻封鄭安平為將、王稽為河東守,這兩個職位,在秦國都是有實權、有地位,是上層官員。要知道,秦國職位的取得,是要有功勞的。秦王寵信范雎,這是破格提拔。至于金銀玉帛,更是不在話下。他報了魏齊之仇,馬上把家產拿出來,都送了所有幫助過他的人。
他的這個性格,在對待須賈的時候,表現(xiàn)得更為鮮明。按說,范雎的落難,須賈是始作俑者,無論范雎怎么報復,都不為過。但是,只因為須賈一念之仁,贈送范雎棉袍,范雎的報復,不過就是在賓客面前羞辱他一番,也就算了。
但要就此說范雎心胸寬廣,似乎也不是。
從他與白起的齷齪可以看出來。白起是穰侯魏冉的人,穰侯因為范雎被棄置不用,白起心中不滿。長平之戰(zhàn)后,范雎被趙使說服,同意趙國議和,令白起失去建立滅趙之功的機會。白起因此對范雎更是怨恨。
過了一年,秦王再次伐趙,讓白起掛帥,白起不肯。范雎親自上門勸說,被拒之門外、被當面羞辱,白起毫不掩飾對范雎的敵對。白起在秦軍中威望之高,無論是誰,都要掂量,若被他當作敵人,那可真不是開玩笑。所以,白起只能除掉了。范雎害人也是輕描淡寫,不著痕跡。你看他抓住機會在秦王面前,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小話,激怒秦王,輕輕易易地就借秦王之手殺了白起。說實話,假若白起不要這樣耍性子,交好范雎,又豈能落得這般下場!
范雎做秦相十幾年,始終得到秦昭王的寵信。后來鄭安平伐趙失敗投降、王稽勾結諸侯謀反,依照秦法,這種重罪,舉薦的人是要連坐的??汕卣淹醪]有怪罪范雎,反而下令任何人不得提起這兩件事,可見對范雎寵信之深。
以范雎的性格,自然也是殫精竭慮,忠心耿耿,以報秦昭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