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鄉(xiāng)偶感
美美地睡了一下午,直到夜已爬上窗臺,輕輕籠著窗臺上正在綻放的蔥蘭花時,我才披衣下床。為期8個月傳統(tǒng)文化的學習,就這樣匆匆結(jié)束了。畢業(yè)臨走時看著一位位來自五湖四海剛剛熟悉的同學,沒有過多的不舍,便急匆匆踏上了回家的旅途。離開了泰山腳下那座名叫泰安、寓意著國泰民安的小城,揮一揮衣袖,沒有帶走小城上的一片云彩。沒有以往噴涌而出熾熱灼烈的情感,一切都是淡淡的,如同窗臺上那些黃白相間的蔥蘭花一樣淡雅,只是身心高度疲憊,想好好睡一覺。就這樣汽車轉(zhuǎn)火車、火車轉(zhuǎn)汽車,就這樣從山之東走到山之西,當看到山西老陳醋巨大的廣告牌時,立刻覺得親切無比!
千百年來多少帝王在“五岳獨尊”的泰山祭祀封禪,還有泰山腳下大片大片的紫薇花、海棠花,還有那一株株高聳挺拔的綠竹,都讓我流連忘返。但當雙腳踏在5000年中國看山西這片太行山上的黃土地時,踏實無比,因為我的根在這里。終于回家了,父親早已開門,我的曾經(jīng)無比帥氣、如今卻蒼老得瘦小的父親,用無聲的言語歡迎著我的歸來。我已近天命,在父母眼里卻仍舊是個孩子,他們在盼望著我早日回家。
拿出手機和一起學習的同學來告?zhèn)€別吧,那位一打眼便看不順眼、叱咤商海的陜西鄭同學,讓我看到了家族的過往,是他磨軟了我的性子,讓我假裝堅強,背著像蝸牛一樣的硬殼漸漸軟了下來;那位經(jīng)歷生活種種磨難,典型的具有山東大妞特質(zhì)的女同學,曾經(jīng)讓我無比抗拒,如今只剩感激;那位一見如故的河北唐山的李同學、張同學,還有那位學到半途、帶著家人出國打工比我小許多的姜同學,我多么希望她能多愛自己一點,他們都在我的生命旅程中一閃而過。當和他們一一告別時,感受著每個生命的悲喜交加、每個生命的來之不易,無論人生路途平順或坎坷,每個生命的背后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系統(tǒng),這個系統(tǒng)里面深藏著人類最樸實的情感——愛,愛就這樣一代代傳承。想到這里,眼里有淚涌上來。
還有那兩位,讓我人到中年才想起回看內(nèi)心、才重拾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啟蒙老師,讓我明白了,在這40多年的人生過往中,我拼盡全力向世人證明自己無比強大、無比優(yōu)秀,內(nèi)心卻住著一個嚇怕了的、正瑟瑟發(fā)抖蜷縮在墻角、無比自卑卻又任性的小女孩,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可以保護父母,卻不自知我的孝道里深藏著無比的傲慢,我凌駕于父母之上,是多么地愚昧無知;而生我養(yǎng)我的父母,他們用最寬廣的胸懷,接納、包容我的一切。很感謝兩位老師,只覺他們永遠都在身邊,一位溫和謙遜、一位智慧通達,他們像眾多引領(lǐng)我一路成長的老師們一樣,樸實無華。
許許多多的同學都在眼前一閃而過,那位溫靜賢淑來不及告別便急匆匆離開的浙江靜娜同學,多么像中專時我的同窗密友,畢業(yè)那天也沒來得及告一聲別,便匆匆離去。如此相似的一幕,竟然在20多年后的今天再一次重演,像一個輪回。20多年前的我,曾淚流滿面;今天的我,卻平靜得如同一灣秋水。生命有多少個輪回,人生代代無窮已,從生到死、從死到生,生生不息;人生又有多少場離別,是“執(zhí)手相看淚眼、竟無語凝噎”的難舍難分?還是“揮手自茲去,蕭蕭班馬鳴”的灑脫?不愿多想。
卸下一身的疲憊走出家門,看公園錯落有致高矮不一的樹木披著夜的薄紗靜靜地佇立,聽草叢里的蟋蟀此起彼伏在這個秋天的夜里放聲地歌唱;再看一輪圓月,正撥開云霧在頭頂高懸;還有三三兩兩散步的人群和我擦肩而過,一切都是那樣美好。
公園里的燈倏地亮了,夜也一下子明媚了起來,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戳了一下,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深處涌來,喔,是喜悅,是久違的喜悅,是一直不停向外抓取、不斷證明自己,而被遺忘、深藏在心底毫無雜質(zhì)的喜悅。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喜悅,正一點一點地從心底涌上來,然后漫開去,輕輕地漫過草叢,漫在整個公園,彌漫在滿是月亮清輝的秋夜里……
史慧清